作者：黎荔蝴蝶，從頭頂上翩翩地掠過，那種輕盈盈的感覺，就像一顆流星閃過。秦嶺深處，常常有成群的蝴蝶時聚時散，絢麗多彩的翅膀在陽光映照下仿佛極美的綢緞。翅膀正面金黃而背面嫩綠的，停駐不動時就像是綠色的小草一樣，撲動翅翼時卻又像是朵朵金色花。紅、黃、綠、紫、黑等顏色勻稱地染在翅膀，則是一朵五顏六色的花了。有的遠遠看去像倒掛在樹上的一片枯葉，要是你伸手去摘那片樹葉，它卻飛了起來。還有通身閃耀燦爛光澤的，翅膀上有兩個小圈圈的，尾翼長如絲帶臨風飄動的，當風起落，若仙若幻。

峽谷里，花草中，成群的蝴蝶，像是從空中撒下來的七彩紙片似的，隨風飄來，又隨風飄去。其中最美是秦嶺鳳蝶，它墨中滴藍，翼展在10厘米以上，宛若蝶中鳳凰，傾國傾城，風華絕代，醉倒過一整座秦嶺。還見過一種大蝴蝶，在翅膀上長了一對猛禽的眼睛，遠遠看過去，它像一只可怕的貓頭鷹。

許多動物有保護自己的絕活，越是柔弱的動物越有兇狠的表象，為了嚇跑天敵，它們用盡力氣，讓人識破后微微心疼。蝴蝶歇在一叢野花上，溢光流彩的翅膀不時扇動著，那一對觸須，纖細得像云錦。它們活著，是大自然的一景，亦是人類的幸事，它們常常降落在花朵上，又常常在警覺中過日子。

詩人說，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個花魂，回來尋找它自己。人一出生，就像一條肉乎乎的蛹。事實上，人在愛情產生之前，一直是不起眼的蛹。具有所有的丑陋特征。可是愛情一降臨，就會羽化成蝶，成為最美麗的生物，由于愛情的排他性，你在最重視的你的人眼中，是世界上最不可缺失的人物，這種天地初開的感覺，可能就是蛹從皮囊中掙脫出來后零點零一秒的感覺吧？這排他性，在某一人愛情冷淡之后帶來了痛苦，甚至是殺氣，開始深深怨恨，而忘了恰恰是它，讓一個人突然看清了此前懵懂的世界，如閃電照亮黑夜中遠處一排樹木。

但蝴蝶畢竟是最脆弱的物種之一，這點也很像愛情。晚唐時期的畫家周昉，畫過《紈扇仕女圖》，畫過《簪花仕女圖》，他的世界也是彩色艷麗，可是每一個體態濃艷的女子，似乎都充滿了心事，有時手上拿著一只死掉的蝴蝶發呆。這種畫面完全是李商隱的詩歌再現，李白和杜甫的詩中不會有這種畫面。

那種頹廢的晚唐的迷醉，體氣纖秾，柔若無骨，似乎只有指間被捕的蝶，才最適宜這樣的畫風。我常讀莊子那個著名的故事，越讀越迷離：“昔者，莊周夢為蝴蝶，栩栩然蝴蝶也，自喻適志與，不知周也。俄然覺，則戚戚然周也。

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，蝴蝶之夢為周與？”我認為，這里莊子的“覺”即“醒”，有兩種可能：第一個結論——回到了現實世界﹔第二個結論：從第N+1層夢“醒”回到第N層夢，還在夢中。能讓千載之下，都讀得如此恍恍惚惚，只因為是莊子夢蝶，而不是莊子夢虎。蝴蝶有種優雅、稍縱即逝的物質，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場夢，那么用來暗示的最佳比喻就是蝴蝶，因為蝴蝶是美而脆弱的，而美麗是不能被束縛的，它永遠飄忽不定。指縫太寬，過往的時間又細碎，許多事情都淪為記憶之后，我們的手心，還殘留著一只蝴蝶，美麗得像一段標本，每一只標本，都是一段不愿也不能遺忘的經歷。

每當回憶那人那事那段情，就好比臨摹一只蝶，即使再逼真，亦只是記憶中的影像，無法還原，是我們回不去的從前。昨晚，我模仿了一朵懸崖上的花我不想說它是白色的，還是黃色的我只想說它落下的葉子就是我家的池塘它的葉柄，就是我家門前的一條小河我只想說這么多。